部分場地1萬元改造、數天可收回：揭秘被短劇激活的存量資產
位于河南新密的王莊礦區，本是一片人煙稀少的廢棄礦區。但是，從今年年初開始，這里卻不斷迎來一些新面孔。他們成群而來，每次三五十人，在礦區取景、拍攝、吃飯、住宿，重新激活了礦區的“人氣兒”。
同樣被喚醒“人氣兒”的，還有位于鄭州郊區的五方科技館、西安的新泥河村，以及更多的售樓部、閑置別墅、產業園區。
伴隨著越來越多從業者進入短劇行業，這些存量資產也開始被短劇劇組盯上，作為拍攝各種短劇的影視基地。
崛起的短劇市場
公開數據顯示，我國微短劇用戶規模已達到5.76億人，占整體網民的52.4%，市場規模預計將達到504.4億元，同比增長34.90%。
據中國視聽大數據(CVB)統計，至2024年11月已有30余部微短劇在全國省級衛視播出，收視規模超5億人次。
張瀾從事影視劇創作和短劇拍攝多年，今年以來，他的團隊拍攝了大量短劇作品。“拍攝短劇的周期是很短的，比如一部正常的電視劇都需要3～4個月的拍攝周期，而一部短劇只要3～4天。從投入而言，正常的電視劇起碼要數千萬元的投入，而一部短劇的投資額從40萬元～80萬元不等，當然講究一些的也可以達到100多萬元的投入。”張瀾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正因為相對低投入、制作周期快，所以短劇通常會選擇集中在一個基地拍攝，比如張瀾經常會去上海國際短視頻中心進行攝制，室內和室外場景都有，幾天就能拍完大部分的場景。
第一財經記者日前來到上海國際短視頻中心看到，園區內都是方塊模式的錄影棚，在每個錄影棚上有內景描述，比如內設廚房擺設、臥室、老洋房裝修等，可以滿足不同劇情需求，而且拍攝對接人的聯系方式等也直接貼在各個錄影棚上，可以隨時接待劇組。
張瀾和他的團隊近期正在拍攝一部現代愛情題材短劇，上海國際短視頻中心是他們劇組攝制的場地。第一財經記者在現場看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劇組已經將幾場外景重頭戲全部拍攝完成。到了晚上，外景結束，劇組便轉戰上海國際短視頻中心的室內錄影棚，繼續將室內戲份拍攝完成，大半天時間，已經將重要劇情基本拍攝完畢。
“至于盈利模式，目前短劇主要是依靠付費和廣告收入，比如我們的短劇上線后，觀眾需要付費或者看廣告，那么我們就會有看劇付費和廣告收入的分成。當然，并不是每一部短劇都能成功的，能夠被播放平臺推流后讓觀眾刷到的已經是數據較好的爆款了，但短劇的投入成本不高，如果成為爆款，那么可以有數百萬元的收入，比如投入80萬元而收入可達200萬元。但因為爆款概率有限，所以我們就要大量制作，那么拍攝場地的租借就成為剛需。”張瀾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公開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微短劇市場規模為374億元，其中付費收入約207億、廣告收入約158億、分賬收入約8億元。2024年1-9月國內短劇大盤的累計消耗超過186億元，預計全年微短劇的投流規模在250億元～300億元的區間內。
紅火的拍攝基地
正因為短劇的崛起，于是拍攝基地隨之升溫。
牛亞琪是新密王莊礦區影視基地的負責人，他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自己剛到王莊礦區時，這里已經荒廢了近20年。
隨后，他分別與當地社區以及煤礦企業簽訂運營合同，并先后投資數百萬元，將礦區改造成為一個擁有監獄、審訊室、病房、醫院、手術室等拍攝場景的影視基地，粗略看去，整個基地充滿了20世紀80年代的風格氛圍。
再之后，不斷有短劇劇組慕名而來，牛亞琪則以2500元/天的價格，將基地租賃給劇組。
“從今年(2024年)1月份到現在，(基地)已經接待了100多個劇組了。”牛亞琪說，現在鄭州和周邊劇組拍攝的一些有著上世紀80年代風格的穿越短劇(年代戲)，“基本上全在我這拍的。”有的劇組，是到這里來取景，一兩天就結束；還有的劇組，是到這里來拍攝，會待五到七天。
一個劇組三五十人，基地周邊的賓館、飯店生意，也因此被帶動起來。
位置偏僻的五方科技館，也曾同樣人跡罕至。
五方科技館運營負責人崔利倩說，作為一家民營科技館，雖然館內擁有中原首個被動式超低能耗、近零能耗建筑群落，可是，由于這些信息距離公眾較遠，平時來館參觀的，除了一些業內人士，平時少有人來。
而且，五方科技館每年都需要投入五六十萬元，用以維持場館運營，這對一家民營企業而言，也是不小的壓力。
為了增收，崔利倩也曾經嘗試過承接一些團建活動，可是，面對一些客戶提出的增添卡拉OK、棋牌等設備的要求，一方面因為與場館的科技定位不符，再加上經費不足，合作最終夭折。
入行
今年10月份時，在家刷短劇的崔利倩，突然被手機上彈出的“南有橫店，北有‘豎店’”吸引了。此時的她，才知道，原來其所在的鄭州，已經悄然成為全國排名前三的短劇基地了。
近期，崔利倩驅車趕往位于鄭州航空港區的聚美空港豎屏電影基地，趁著劇組工作人員中午吃飯的時間，把五方科技館也能作為短劇拍攝基地的優勢，重點進行了推介。
第二天，崔利倩又跑到位于河南新鄭的木馬影視短劇拍攝基地，并現場給一些劇組提供了報價，3000元/12小時，雖然這一價格比新密王莊礦區影視基地要高，但相對于鄭州一些短劇基地動輒四五千元的報價，已經是比較優惠的價格了。
等到第三天時，崔利倩終于等到一個前來考察的短劇劇組，他們沖著五方科技館相對較低的報價而來，但在拍攝完一個養老院的場景后，卻主動提出，五方科技館的長長的走廊，其實也很適合拍攝一些醫院的場景。12月底的一個上午，在五方科技館的二樓，第一財經記者實地探訪被崔利倩改造的“醫院”時，一個幾十人的劇組，正在現場圍著“病床”拍攝一部短劇。
直到越來越多劇組慕名到五方科技館預約場地時，崔利倩才知道，目前市場上正在拍攝的現代短劇，竟然有近80%都需要醫院或病床場景。
通過改造“醫院”，崔利倩為五方科技館在競爭激烈的短劇影視基地市場，找到了自己的市場空間。彼時，由于一些患者的反感，鄭州很多醫院拒絕短劇劇組現場拍攝，而一些影視基地提供的醫院場景，很多都是光線灰暗的假窗戶。而這個改造成本，其實只有1萬多元，按照3000元/12小時來計算，租借出去數天就可以收回改造成本。
崔利倩說，截至目前，已經先后有40多部短劇在五方科技館拍攝了。
“12月份沒一天是空(閑)的，全滿了，”崔利倩說，目前五方科技館的“檔期”，已經排到12月31日了，“我估計到春節，元月23號之前都不會空場。”
存量資產
實際上，崔利倩不一定知道的是，就連她曾經探班的聚美基地與木馬基地，也是由存量資產改造而來。
聚美基地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座電商產業園，由于位置相對偏僻，一些主體已經荒廢多日；而新鄭木馬基地所在位置，則曾是華夏幸福新鄭產業新城服務中心的場館。
華夏幸福河南區域一位負責人說，他們不僅為木馬基地提供了場地資源，水電、保安、保潔等基礎服務，還積極協助對方進行場地改造，使得基地能夠滿足各類短劇的拍攝需求。而且，目前的盤活存量資產只是第一步，未來，他們還將繼續立足于短劇拍攝需求，完善產業鏈配套。
截至目前，已經有700多部短劇在木馬基地拍攝。
鄂州市華容區政府也專門在今年9月以《“沉睡”資產變形記，酒店→短劇拍攝地》為題，詳細介紹了當地的洪賓紅蓮湖酒店，由于受疫情和房地產市場影響，于2023年初停業成為閑置資產，之后雖然重新開門運營，卻人氣不佳。為此，當地政府決定與湖北省文旅集團一起，將該酒店打造成為一家微短劇拍攝基地后，人氣重新上漲。
位于西安郊區的新泥河村，也通過與有著20多年影視經驗的從業者合作，將村里荒廢許久的廢舊紡紗廠房，擴建為一個占地15000平方米的短劇“造夢工廠”，匯聚了宮殿、寨子、牢房、酒樓、醫院、別墅、圖書館、法院等不同年代的100多個場景以及專業攝影棚、VR影棚等現代化數字攝影棚。
該基地一位負責人說，“造夢工廠”建成以來，基本上每天都有劇組到村子里拍攝，多的時候，甚至有六七個劇組開工。
不過，伴隨著越來越多短劇基地被建成，甚至連其中的從業者也開始擔心，短劇這陣風，會不會刮一陣就停了？
“(短劇)這個飯能吃多長時間，往后走著說著唄。”崔利倩說，雖然五方科技館的租賃率依然很高，但面對越來越激烈的競爭，未來能否繼續吃得上“短劇”這碗飯，其實自己心里也沒底。“不過，即便有一天它不做了，對我來說，我投入也不大。”
崔利倩告訴記者，鄭州一些短劇拍攝基地，由于前期投資較大，動輒數千萬元，為了能盡快收回成本，只能提高單日租賃價格，結果反而導致租賃率不斷下降。
日前，第一財經記者在鄭州實地探訪時發現，也有部分短劇基地，當天一整天都未能迎來一個短劇劇組，整個大樓甚至連燈都沒有開，一片漆黑。
越來越嚴厲的監管，也讓短劇行業本身正在遭遇挑戰。
“現在短劇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比如之前很多霸道總裁的題材已經太多了，觀眾有疲憊感，而且一些不太合理的霸道總裁劇情也不適合大量生產，否則有被下架的風險。后來興起了一股中老年婚戀題材的短劇風潮，但是由于部分短劇的劇情太過‘狗血’，因此也很難大量生產。而短劇因為時長較短，所以劇情和表演方面的確要略微夸大，這就容易造成有些劇情被質疑。如今的短劇從演員、劇情、服化道等方方面面都在改進和升級，其實也是給從業人員提出挑戰。”張瀾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他自己的影視公司一直在拍攝短視頻、短劇等，感受頗為明顯。
據了解，一些微短劇創作者為了持續制造爽感、快感，有的鼓吹炫富拜金，大肆描寫不正當的婚戀觀；有的宣揚以暴制暴，渲染血腥暴力；有的故意販賣焦慮，挑起年齡對立、性別對立、地域歧視，這種一味追求流量而頻頻沖撞道德和法律底線的行為，最終引得有關部門對短劇行業的不斷監管。
其中，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網絡視聽司就在近期發布管理提示(加強微短劇片名審核)，核心要義是對微短劇片名出現的不良傾向進行及時糾偏，并在導向、體例、藝術等方面提出新要求。
另一項數據則顯示，2023年3月至今，廣電總局已督導各平臺累計清理低俗有害網絡微短劇35萬余集(條)、2055萬余分鐘；分級處置傳播低俗有害網絡微短劇的小程序429個、賬號2988個。
為了避免可能到來的短劇低谷，目前崔利倩已經在跟一些“橫屏”的長劇組對接，“已經有(劇組)來我這兒看現場了，”崔利倩說，雖然長劇組的每日付費價格可能會比短劇組低一些，但他們一駐扎進來，可能就會拍好幾個多月，也能給場館提供一些相對穩定的收入。
(文內張瀾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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