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5年2月15日，波蘭中西部，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與波蘭國防部長科西尼亞克-卡梅什在空軍基地會見美軍士兵。圖/IC photo
今年4月，北約將迎來76周年紀念日，但此時此刻，北約總計32個成員國中的30個歐洲國家（另兩個是美國和加拿大），卻日益緊張地在反省一個問題：是否到了需要自己撐起“頭頂的一片天”之時？
到了不約而同的時候？
近日，剛剛完成聯邦議會選舉的德國迫不及待地密集討論，計劃將軍費開支排除在“嚴格財政規定”之外，并將設立一個總額5000億歐元的預算外基金。正如德國央行經濟學家所言，“這是一個歷史時刻，雖然有關這一問題還需進一步明確，同時存在一些執行風險，但我認為，這是德國戰后歷史上最具歷史意義的范式轉變之一。”
這將意味著，不久前剛勉強達到“防務開支不低于GDP比重2%”這一《北大西洋公約》規定標準的德國，2026年其防務開支就將輕松達到GDP的3%。
與此同時，中歐大國波蘭也吹響了“整軍振武”的號角：3月7日，波蘭總理圖斯克在議會表示，波蘭將擴軍至50萬，推廣全民軍訓，甚至不惜發展核武器，“以對抗來自俄羅斯的威脅”。同日，波蘭總統杜達提議所有北約成員國軍事開支GDP占比“至少不應低于3%”。
德國因是二戰策源地之一，戰后受到徹底清算和自我反省，長期將擴軍和發展武備視作大忌；相反，歷史上屢屢遭受俄羅斯侵略甚至吞并瓜分、與烏克蘭間有漫長邊界線的波蘭，自冷戰結束加入北約后，就對來自東方的威脅如芒刺在背，其軍費在GDP中占比常年維持在3.7%-3.8%之間，該比例是全部32個北約國家中最高的。
如今，這兩個看似在防務問題上差異巨大的國家居然想到一起，這表明，北約歐洲國家開始集體意識到，如今到了自己保衛自己的時候。
不僅如此，長期以來，北約歐洲國家一直不愿出任象征歐洲北約最高指揮權的歐洲特別軍事指揮官，這一職務自1951年起始終維持著美國將軍任正職、英國將軍任副職的狀態。
盡管基辛格早在1984年3月就提出“這一職務最好由歐洲人擔任”，但這一意見始終被北約歐洲國家和美國雙方拒絕。
美國之所以拒絕，是不希望歐洲人出任“北約歐洲司令”損及美國在歐洲的軍事霸權，而北約歐洲國家的推脫，則是因為擔心他們內部四分五裂，并希望更多由美國根據“集體防衛”的《北大西洋公約》第五條原則，為歐洲撐起強有力的保護傘，從而讓二戰中遭到嚴重破壞的歐洲得以專心致志發展經濟和福利。
如今情況則為之一變——今年夏天，來自美國的現任北約歐洲司令卡沃利將軍三年任滿，美國已不斷吹風“希望歐洲接手”，而歐洲各國也罕見地沒有像以往那樣推脫。
上周，歐盟27個成員國的領導人批準了布魯塞爾提出的新國防融資計劃，其中包括一項向各國首都提供1500億歐元貸款用于軍事能力建設的舉措。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3月9日表示，希望利用這些貸款減少對歐盟以外購買武器的依賴。
這種“歐洲自己保衛歐洲”的罕見“歐洲共識”，不僅開始廣泛出現在北約歐洲國家間，也開始更頻繁出現在北約歐洲國家內部各黨派間：德國各黨以往在對俄，尤其在防務和軍備問題上，立場相去甚遠，但前述增加防務開支計劃據說得到各黨派領導人認同；無獨有偶，在法國，過去一周間，總統馬克龍和極右翼領導人勒龐雙雙強調了法國軍隊在履行北約義務和保衛歐洲安全方面“做出的歷史和現實功績”。對此，法國評論家戲稱，“這也許是馬克龍和勒龐唯一一次的志同道合”。
素稱一盤散沙、各懷心思，且被屢屢譏諷“文恬武嬉、馬放南山”的北約歐洲國家，之所以“畫風突變”，是因為他們中越來越多人如德國政黨領導人那樣，開始迫切認識到“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候已經到了”。
“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候”
這個“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候”，之所以被北約歐洲國家政要日漸相信“到了”，并非僅僅因為俄羅斯或烏克蘭戰爭，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國的“撒手”。
自特朗普上臺以來，美國一方面不惜犧牲烏克蘭利益，甚至損害烏克蘭尊嚴，力圖與俄羅斯達成更多妥協，另一方面不斷揚言“不再為保衛歐洲浪費美國資源”。
3月6日，特朗普在與助手討論調整美國與北約關系后，在橢圓形辦公室對媒體抱怨“《北大西洋公約》第五條‘不公平’”，理由是“只有美國根據這一條保衛歐洲，但歐洲未必會援引這一條保衛美國”，揚言將罔顧此條款，“只派遣美國軍隊保衛那些向國防預算貢獻其國內生產總值合理份額的北約盟國”。
他所謂的“合理份額”高達其GDP的5%，在北約歐洲國家看來這是不折不扣的訛詐，因為北約兌現“第五條”的唯一一次，正是歐洲各國在“9.11”后重申和美國的同仇敵愾，而“5%門檻”事實上既不符合《北大西洋公約》的規定（2%），美國自己也遠未做到（3%左右，占比甚至低于波蘭）。
在北約國家看來，特朗普的上述言論，包括此前“勾兌”俄羅斯、“拋棄”烏克蘭，揚言從歐洲撤出更多美國軍力等等，都日漸露骨地表達了其打算放棄北約義務、減少在歐洲履行軍事保護義務的意圖。
不僅如此，特朗普身邊的紅人、“效率部長”馬斯克已不再掩飾說服特朗普退出北約的企圖。3月6日，他在網絡社交平臺正面點贊并留言支持一名孤立派美國議員“美國是時候退出北約和聯合國”的帖子，并稱“美國為歐洲防務買單是沒有意義的”；3月3日，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接受福克斯新聞采訪時繼續試圖逼迫烏克蘭就范，其舉動激起英、法、德等許多歐洲北約國家軍政人士的廣泛憤怒。
長期以來，北約歐洲國家之所以敢于“刀槍入庫”，專心建設福利社會，所仰仗的無非兩大信念：俄羅斯是可以收買和綏靖的；美國是必然會履行北約軍事保護義務的。而東歐“前線國家”之所以普遍格外親美和依賴北約，則是面對如芒刺在背的俄羅斯壓力，認定唯有背靠北約才能自保，而北約中唯一靠得住的只有美國。
▲當地時間2024年3月7日，挪威阿爾塔，“北歐響應2024”軍演舉行。圖/IC photo
如今這一切都隨著特朗普第二任期開始相伴而來的一系列“不確定性”變得不再確定，北約歐洲國家縱有千般不愿、萬般不舍，也只能高唱“到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候”，開始努力秀一把肌肉了。
“自立自強”談何容易
然而現實是嚴峻的。
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高級研究員韋澤曼表示，北約歐洲國家早已形成對美國軍力和軍事裝備供應的依賴。根據該研究所數據，2020年至2024年間，歐洲國家的武器進口量與前五年相比增加了一倍多。美國提供了其中64%的武器，高于2015年至2019年的52%，“自立自強”談何容易？
不僅如此，無數事例表明，特朗普的“撒手”往往局限于“不愿提供利益交換或付出投入和代價”，但他對“借機要挾更多單邊利益”的欲望非但不會比其前任們少，甚至可能會更多，因此他恐怕不會放棄利用北約歐洲國家對美國軍事技術、裝備的依賴而漫天要價。
歐洲自身的團結和效率也令人提心吊膽——別的不說，所謂“歐洲軍”的組建嘗試始于20世紀80年代，至今40多年過去不過聊勝于無，如此漫不經心的“歐洲擎天柱”建設，一旦北約“天塌下來”而美國果真袖手旁觀，歐洲各國真能挺得住嗎？
撰稿 / 陶短房（專欄作家）
編輯 / 柯銳
校對 / 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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